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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立委、文建會主委、民進黨祕書長王拓病逝了!多數人記得的是政治人王拓,卻遺忘了他既是1970年代寫實主義旗手,更是「鄉土文學論戰」的戰士與箭靶。重回 70年代「鄉土文學論戰」背景,看王拓一生的文學政治鄉土路,或許較看得準。本文同步刊登於《文訊》371期(2016年 9月)。


2016年父親節次日,傳來前立委王拓因心肌梗塞病逝新光醫院的噩耗。識者無不哀戚惋惜。不過多數悼語思念談的是他在立法院如何堅守原則力挽狂瀾、他於選舉政治的有所為有所不為。以及他如何在陳水扁當政後期的驚濤駭浪中,出任看守性質濃的文建會主委,試圖讓文化不沾污;最後,在整個民進黨陷入前所未有的危疑局面下,出任黨祕書長協助新入主的蔡英文(這猶如襄助黃蓉安定丐幫的魯有腳),並設法償還民進黨1.5億的債務。一年後身退,卻仍關心時局直至身歿。

確實,王拓有著濃烈的文人風,在政治圈蔚為一股清流。同時,他勇於承擔重任,又頗有江湖義氣,凡此,他的溘然長逝於台灣自是一大損失。然而,王拓留給後世的豈僅於政治,作為小說家的他,以及「鄉土文學論戰」的主要旗手,相關的時代精神與人物之討論從未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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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拓的作品不多,1976年出版的《金水嬸》(香草山書屋)是初試鶯啼的結集作,也是外界普遍認定的代表作。次年再出版《望君早歸》(遠景)、文學評論集《街巷鼓聲》(遠景),依循的還是現實批判路線。其後,他投入黨外民主運動,以眼見及知識良心自費出版《民眾的眼睛》、《黨外的聲音》二書。然而威權幽靈再出,他不幸捲入美麗島事件,判處有期徒刑6年,關在桃園的龜山監獄4年8個月又23天方始出獄。

繫獄期間他勤於書寫,《牛肚港的故事》、《台北,台北!》兩部長篇小說醞釀初成,以及為一對兒女創作的《咕咕精與小老頭》、《小豆子歷險記》,這些作品於出獄後都先後付梓問世,《咕咕精與小老頭》並曾獲《聯合報‧讀書人》評選為1998年度最佳童書。據悉,王拓想以餘生創作一部綜覽台灣民主發展的長篇小說,惜壯志未酬。

何以一介文青日後會淌政治渾水而難返?王拓曾如此自述:「一九七四年七月,我在『原因不明』的情況下沒有拿到政大中文系的講師聘書,這是影響我人生走向最關鍵的轉折點之一。我原本追求的是穩定安靜的人生,最希望當個學者、作家、教師,能終生與書為伍,以寫作為志業。……一九七七年九月,國民黨的文藝黨官彭歌在聯合報發表了〈沒有人性,那有文學〉,公開點名批判陳映真、尉天驄和我,而正式點燃了所謂的『鄉土文學論戰』的戰火,當時參與圍剿鄉土文學的彭歌們並替我冠上了『中共同路人』與『台獨』兩項罪名。從此,我發表文章的園地幾乎全遭封殺了。這是影響我人生走向的另一個重要的轉折點。」(《金水嬸》新版自序)

無書可教、文章無處可刊,這是典型的逼秀才上梁山作法。這當然非王拓獨有的命運,那個年代祇要稍有知覺且敢於批判成聲,大底都會遭貶抑、迫害的厄運。湊巧,戰後嬰兒潮逐漸成形,他們即使懵懂也到了察知有異,敢於捋當道虎鬚的年紀,這都是或明或潛的水滸成員,王拓如此,許信良、張俊宏、林義雄、呂秀蓮、陳忠信等皆然。這個美麗島世代既是歷史之必然,但面對黎明將露未明,威權體制已然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局面,這又是歷史的偶然與獨特性。

美麗島世代孕育的人格特質:執持理念、畫大藍圖,且以人道、民主為最大公約數。這和律師世代、以及更後的徹底選舉取向者大異其趣,但這樣的特質和時代氛圍(aura)如何辯證互動,四十年來少有人深入探悉,而王拓是深具時代特質者之一,惋歎之餘,架接大環境與個人的變異,就是生者的義務。

回到王拓於文學路上的闖蕩和受挫,自然得回歸「鄉土文學論戰」來討論。其實,從論戰前後以迄於今,「何謂鄉土文學?論戰的焦點究是什麼?」都從未釐清過。簡言之,1970年代指涉的鄉土文學同時包含純粹的鄉鎮人情書寫以及社會變遷導致人性異化的批判兩種,一般來說,黃春明屬於前者,王拓、楊青矗屬於後者;但這不是涇渭分明的界線,黃春明的諸多作品社會批判性都飽足厚實。


但,不論是純郷土的圖繪或是社會批判,在黨國威權體制下都同遭意識形態國家機器的敵視,但究竟是一開始就戰略已定或經過多方開會研商,打從「鄉土文學論戰」上戲後,官方和其代理人的攻擊對象就鎖定後者,王拓正是烽火下第一人。且烽火點燃非始於彭歌,而係《仙人掌雜誌》於1977年4月同時刊載王拓、銀正雄、朱西甯三人文章,由此啟動戰火。

王拓在〈是「現實主義」文學,不是「鄉土文學」〉開宗明義揭櫫,他固然喜樂農村文學能躍上文壇,卻更在意都市生活為主的社會現實文學,為求區別他才以「現實主義文學」取代「鄉土文學」。而他的論敵銀正雄、朱西甯、彭歌、余光中等也知之甚深,所以工農兵的紅帽子都不吝拋出;但論戰下來,「鄉土文學」之名卻直如雪球滾動,除了現代主義/寫實主義、南葉(石濤)/北陳(映真)的意識形態分途,更把諸多政治、經濟、社會、歷史問題全捲進來,迄今都難以梳理清楚。

但彼時,王拓被官方和保守派文人敵視則十分確然。王拓明顯的左翼色彩,和蘇慶黎主導下的《夏潮》若符合節,以致他雖被逼上梁山且鎯鐺入獄,但獄中所寫,及出獄後擔任夏潮聯誼會首任會長,並參與工黨的創建,都與「現實主義文學」相繫,直到1989年工黨分裂(或也包括八九天安門事件?),王拓就此轉向民進黨。為此,統左人物視其為叛徒、變節者。

清楚記得一事,1997年10月,王拓創辦的「春風文教基金會」和中時人間副刊、文建會合辦「鄉土文學論戰二十周年回顧研討會」,陳映真陣營聞訊後就另起爐灶,找了立場相近的學者與統派人士以「回顧與再思──鄉土文學論戰廿年討論會」對打。而在王拓主持的場子,統左人物也不時嗆聲王拓,王拓則殊少就此公開申辯。但私底下他常言,自詡進步力量若不能立足斯土,必然是矯情偽飾。當然,王拓的變與不變,和時代趨勢、文學路向的關聯,都尚待有志者進一步研析。

再者,王拓之子王醒之走的是王拓年輕之路,也就是階級政治步道,以致「我十八歲踩進社會運動開始就一路內外交纏、上下翻轉、左右拉扯,他從街頭走進廟堂、我從街頭衝撞廟堂,伴隨著台灣政治經濟的變化與權力更迭,綿綿密密地裹在一起,直到他今天嚥下最後一口氣。」(見王醒之臉書),看似屠格涅夫《父與子》的再版,但又更幽微曲折、寒凜與暖風同時放送,或許王拓於餘年擘畫的小說書寫,會把父與子的牽扯糾葛置於其中,但如今盡成想像了。

時間齒輪走到1970年代,造就了王拓與「鄉土文學論戰」;而今時空碎裂、不平之心更熾,於文學、政治的需求更甚。早已過了啟蒙期的台灣,卻猶在蒼茫曠野躊躇不前。於是,回顧王拓的來時路,看出其創舉與限制,對於存活者應有畫光指向的積極作用。更盼他一路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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