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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的環境運動,以一九八六年的鹿港反杜邦運動為轉折點,當時「走入民間」的新民粹(這是吳介民提出的正面用語,絕非今日慘遭濫用、誤用的負面語彙)帶動出全台風起雲捲的社區保衛運動。須知,環境運動絕非只是困守一隅的退守運動,它和民主運動、價值的關聯可謂互為表裡,可以說,若無環境運動激發的社會力與覺醒意識,台灣的民主運動並不易突破黨國體制的追殺圍剿;只是如今因為京都議定書帶來的新課題,以及反核運動的難以為繼,遂讓台灣如置雲霧中,摸不著方向。

絕望氛圍裡,重拾記憶、釐清事態真貌,反倒可能峰迴路轉啊!本文應北京《SOHO小報》之邀, 登載於五月九日No76。另鄭重推薦何明修所著《綠色民主》一書,因本文絕大多數靈感係得自於該書,相信大家購閱詳讀後,必然會有更豐碩的啟示。
暗夜,傳來一聲淒厲駭人的槍聲。一切復歸於寂寥黑暗。突然之間弟弟說道:「姊姊,快醒醒,我們到了(德國)。」濃霧中略見姊弟倆的身影。弟弟往前走了幾步,用手撥開眼前的霧,彷彿推開一面鏡子,遠處白茫茫一片,矗立著一棵高大、枝葉茂密的樹。似乎像《舊約‧創世紀》一開始描寫的:「起初,神創造天地。地是空虛混沌,淵面黑暗。……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開了。神稱光為晝,稱暗為夜。」

以上是希臘大導演安哲羅普洛斯(Theo Angelopoulos)《霧中風景》(Landscape in the Mist)片末的電影場景,死/生、黑暗/光明都各自說得通。「德國」的隱喻也是如此,它可能指的是地理方位,也帶有一種現代、理性的符號象徵,姊弟倆究竟到了德國沒有,沒人說得準,但即使前路茫茫,向前進的意念未曾斷絕,創世紀希望也就在其中。

十餘年來,《霧中風景》姊弟的流浪影像始終縈繞在我腦海。想到的不僅是希臘/歐洲文明的辯證關係,也具體聯想到二十年來台灣社會運動的起始、發展、困境,似乎就是另一形態的《霧中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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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二十多年前的台灣社會好像噴出烈焰熔岩的憤怒火山,天搖地動讓一切景觀因而變了貌。除了政治方面的喧擾騷動,更重要的是,社會各領域似乎都從冬眠中甦醒,於是春苗四處冒芽,包括工、農、學、消費者、環境保護、婦女、原住民、教師人權……都在八○年代佔有極精采的舞台,並寫下鏗鏘有力的樂譜。不過,時間就像條沒有距離的馬拉松長程賽,到了九○年代以後,好些領域的社運能量就弱了下來;更有不少社運的動能展示好像走馬燈一般,聲嘶力竭、奮勇前進,赫然發現繞了好大圈子竟又回到原點;即使還有咬牙繼續跑下去的,也不免遇到必然的撞牆現象。而不論是氣衰、迷途或者遇到瓶頸,到了新世紀的今天只有更烈更明顯,好像還找不著破解之道。

悲觀的人,會立即想到張愛玲所謂「惘惘的威脅」,而興起「時代是倉促的,已經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有一天我們的文明,不論是昇華還是浮華,都要成為過去。」也就是過往的努力,都可能灰飛煙散、徒勞無功。不過,剛已提到,我想到的是《霧中風景》。濃霧讓人迷茫、孤單、沮喪,但是生機也可能由此開始。就以環保運動作為實例來討論好了!

這一陣子舉世都聚焦在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公布的《影響、適應性與脆弱性》報告書內容之上。依該報告書所述,人類如果無法遏阻或延緩全球暖化效應,將導致三○%的動植物面臨滅絕危機,而全球有四類地區受到的衝擊將最為明顯:北極地區、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小型島嶼、亞洲的大型三角洲。沒錯!台灣既屬小型島嶼,那麼依據台灣中央大學相關系所的研究顯示,地球暖化導致海水上升十米的話,那麼將淹掉七個台北市大小的領土範圍,這將是活生生的「 國土沉淪」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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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人困惑和憂心的是,自二○○五年二月十六日「京都議定書」強制生效以來,台灣官方和大企業並未聽聞有何長遠的因應之道,這導致兩年來二氧化碳的排量不但沒能減少,而且官方還通過深澳與林口兩座燃媒火力發電廠的擴建計畫,這不是反其道而行嗎?雖說台灣並非「京都議定書」的締約國;但,身為地球籍民,牽一髮動全身的環保議題,容不得我們逃避。其實,「京都議定書」對於台灣的衝擊除了汽機車、工廠二氧化碳排量必須設法減量外;最大的考驗就是,過去二十多年的環保運動是以反核為大宗,面對火力發電可能難以通過「京都議定書」的二氧化碳排放標準,那麼是否需要重新檢視,甚至放棄既有的反核立場呢?若然,這將是環保運動同時面臨氣衰、迷途、撞牆三大考驗。台灣子民真的置身於《霧中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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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環保運動的挫敗嗎?看似如此,實又不然。固然核能議題(尤其是核四)像一座大山橫梗在現行的官方以及反核人士之前;但,回顧這條已然披荊斬棘的來時路,可以大膽指陳:台灣的民主發展絕大多數是奠基於環保理念之上。怎麼說呢?從一九八五、六年的大里反三晃案、新竹李長榮案、鹿港反杜邦案開始,台灣的環保抗爭運動就逐步確立了幾項特質:科技知識分子的介入,徹底打破以發展為職志的「專家專政」迷思,這是打破政治威權極重要的一步;知識菁英和草根民眾藉由持續不斷的環保抗爭,建立起互為教學相長的學問模式;環保抗爭徹底落實於社區、本土,這是淬練社區公民意識的砥石;環保議題就是一種利益政治的再省思,較之傳統的階級運動更複雜、更動態,它因此帶來源源不斷的衝擊和解答方式。

也就是說,今日台灣民主政治的基礎就建立在破除「發展至上」的神話、社區意識的勃發、中產菁英和底層民眾結合的形勢底下,這就是環保運動「綠色民主」之功。再進一步講,儘管朝野政黨的心思未必在環保;但台灣民眾經過數十年的環保教育絕不會徒勞無功。就算遇到核能大山橫梗於前,要不山不轉路轉,要不先行檢討既有的電廠管理制度,即使最後逼不得已重新接納核電,那時的「見山是山」已是走過「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的辯證階段。我們不該懷疑人類解決問題的決心和能力。

就像《霧中風景》的姊弟二人,如果真到了「德國」也許會失望而歸;但兩人絕不致白走這一遭。同樣地,台灣的環保意識若真人人存於心,真的在法政面作利益分配的有效興革,那麼走出《霧中風景》,再啟新旅程,是絕對可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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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dam6156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