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農木屋

不少人或會發現，二Ｏ一Ｏ展幕不過三分之一，已有不少退出歌壇十餘年（或數十年）的老歌者紛在台舉辦演唱會，幾個東洋演歌唱將也來台獻藝，一股懷舊風油然生起。祇是這是特例， 或者是後現代必然的現象呢？懷舊風如何產製、行銷呢？遂提筆試解之。本文同時發表於《文訊》295號（2010年5月號）。
甫踏入二○一○，冉肖玲、鳳飛飛、小林幸子、歐陽菲菲、溫拿五虎、劉家昌、千昌夫、葉啟田等年過半百的藝人紛紛在台開演唱會，據聞，演歌唱將森進一也將繼千昌夫之後來台獻藝，流行音樂界似乎嗅到了濃濃的復古風。個別的超偶重現江湖，引來昔日歌迷爭相走告、傳媒大書特書，事屬當然；但若想把眾多實力唱將匯整為新時代的洪濤急流，並得出個什麼特殊「意義」，大概就得另闢蹊徑了。

君不見這些年來，總有些國外實力派老歌手，如安迪‧威廉斯（Andy Williams）、「空中補給」合唱團（Air Supply）、奧斯蒙兄妹（Donny & Marie Osmond）、細川貴志、加山雄三等，可以穿透年輕哪吒的吶喊阻撓聲，以「此心同，此理同」慰藉了眾多台灣飢渴的老靈魂。日後這樣的召喚，或奔騰、或涓滴細流卻不致斷絕。祇因在後現代氛圍裡，偶而來段復古懷舊風正是趨勢常態。畢竟在強調解構、去中心、歷史意識消散、技巧重於內容的後現代實景裡，久而久之，人們猶如浪跡曠野四十年的以色列子民般渴求天聽，於是昔日飽含感情與慧黠的先知之音，就不時在各處的西奈山揚起，複製懷舊鄉愁（nostalgia）就是望梅止渴，一次又一次直至尋獲流著牛奶與蜂蜜的迦南地為止。

再者，「舊時代」的語音傳唱可不會墨守陳規，昔日以大眾傳媒刻鏤出的記憶，如今不但隨著網路Wiki、Youtube保存下來，且可以更細緻地歸類、分枝、濃縮，累積到一定能量後，本尊再以撫慰眾生的姿態現身，溫故能否知新並不重要，故事得以延續並創化為「經典」才是要務，且心靈撫慰也是循全球化軌跡運行。祇不過曾是萬千寵愛集一身的榮耀，如今多半祇能獨對「被分割了的大眾」，亦即今日耳熟能詳的「分眾」是也──「貓王」艾維斯‧普利斯萊（Elvis Presley）、約翰‧藍儂（John Lennon）、麥可‧傑克森（Michael Jackson）則已昇至神祇位階，供世世代代的「大眾」膜拜。

自從日本「博報堂生活綜合研究所」於一九八五年創發「分眾」此一字眼以來，確實改變了人們（生產者、行銷者、消費者）的思惟和人群的互動關係。最重要的現象似乎就是：大眾消失了！無論食衣住行育樂，除了Ｍ型階級消費的門檻更高更多外，所謂的個性化商品也呈等比級數蔓延開來，於是，大眾文化時代的共有、共享記憶，到了分眾年代就蛻化為獨飲一瓢飲的個體戶品味了。最明顯實例莫過於布袋戲：昔日「轟動武林，驚動萬教」的黃俊雄布袋戲，曾是一整代台灣人的「集體記憶」，然而如今的「霹靂系列」固然也紅透半邊天，甚至還行銷至海外，然而它訴求的對象早已非「大眾」，而是求新求變的新世代年輕人。

同樣地，像周杰倫、蔡依林等當紅歌手，儘管名利雙收更勝以往的藝人，然而他們經由專業化的歌、舞、聲光、服飾、行銷，所呈現的面貌，其實是非常的「分眾」。總之，「分眾」撐持的經濟力量既大於「大眾」，若還有所謂「大眾」的話，就得先透過「分眾」的中介才能擬具一種模糊的「大眾」形象。所以，昔日的「大眾」明星要以懷舊形象重現江湖時，由於「大眾」記憶的斷層，竟弔詭地祇能從「分眾」陣地再出發了。

那麼，從芸芸大眾走向特定分眾，當真是條不歸路嗎？這問題不能如此化約。首先，雖說是社會消費關係的改變，才孕育出「分眾」這樣的概念；然而，也可能是如今的商界生產，逐漸以「分眾」來切割市場，所以造成「大眾」消失的假象。「大眾」可能並未消失，祇是隱形、沈默於一隅，不再如往日那般容易被召喚而已。其次，「大眾」與「分眾」的區隔也非截然二分。再以布袋戲為例，中老年齡層或對人性刻畫較複雜的「霹靂系列」有些不適，不過，由於史艷文、藏鏡人、秦假仙等人盡皆知的角色串連其中，所以「大眾」記憶與「分眾」故事就有了藕斷絲連的因緣。最後，隱形、沈默的「大眾」也可能在天地人皆合的情境中再集體發聲。儘管發聲之後，「大眾」會再度解甲歸田，「大眾」潛藏的集體力道卻已不容小覷。

台灣棒球亦是一好例。曾有的三級棒球榮光記憶，使得多數人（包括非球迷）可以度過職棒涉賭打假球的寒冬，並催化為鼓舞王建民、郭泓志等人前進美國大聯盟的奧援，職棒活動看似「分眾」，它在台灣仍擁有強力的「大眾」色彩。而曾經被視為「分眾」的台灣電影，經由《海角七號》的ＣＰＲ心肺復甦術後，又有《艋舺》的大放異彩，亦是「大眾」再生的好榜樣。至於周杰倫電影《不能說的‧祕密》輾轉流露出姚蘇蓉的樂聲，讓年輕人嘖嘖稱奇的驚豔，或許可讓我們在這一波波復古演唱會中，期盼更多奇花異果的長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