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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像的共同體》中譯本近日印行新版,且作者Benedict Anderson再度風塵僕僕來台,和舊雨新知再敘「想像的共同體」,無論在誠品、台大、成大都掀起偌大的聽聞風潮。既曰「想像」自然會不斷延伸、深化,而非老調重彈,這才是大師風範。

一九九九年中譯本甫發行未久,我寫了〈血色黃昏或高貴鄉愁〉一文(《中國時報‧開卷》,1999年6月3日),以《想像的共同體》為主軸,並及於其他四本書(呵呵,原來我當時還批評了江宜樺)。於今觀之,深度自然不足,如今猶須加上其後十年的變化。但總須先來個拋磚引玉,而後再督促自己繼續筆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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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紀末日的太陽在西方血紅的雲海中和仇恨的旋風中沒落。
民族利己的赤裸裸的激情帶著它那貪欲的醉狂,
緊隨刀劍的砍殺和復仇的狂歌舞蹈。
──泰戈爾,〈世紀的黃昏〉,1899‧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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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主義是什麼?這是言人人殊,不同的時空有不同角度的難解習題。不過,我們若專注於近卅年有關民族主義研究的不斷擴散演變、思索台灣究竟如何解讀民族主義,準此,試由五本相關的書籍來論說,那麼焦點可能清晰些。

首先,西方學界直到六○年代以後,才擺脫了海斯(Carleton Hayes)和孔恩(Hans Kohn)聯手壟斷民族主義研究的箍咒──他們以歐洲為舉世民族主義發展的大纛,並著重菁英的一言興邦、力拔山兮的豪情。新一代的學者鑑於亞非新興獨立國家如雨後春筍般冒出,衍生的內部殖民課題更不少,於是由比較史、溝通行為、社會人類學、語言學……等學門,形構出超脫於政治學或歷史學之外的民族主義研究。到了八○年代,新銳典範逐一肇生,其中最亮眼的當屬八三年同時出版的兩本書: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的《想像的共同體》(Imagined Communities)和蓋爾納(Ernest Gellner)的《民族與民族主義》(Nations and Nationalism)。二書已被譽為當代研究民族主義的經典大作。

儘管「想像的共同體」一詞早為台灣各界琅琅上口,卻始終不見中譯本問市,以致扭曲、誤解所在多有,而今透過專精於此一領域且熱忱深情的行家譯介之下,想必關於民族主義的論述可以昇華深邃許多。《想像的共同體》一書闢出了許多陽關大道,其一,它是民族主義研究由冰冷的客觀論(著意尋求民族的客觀特徵)走向沸騰的主觀論(集體認同)之濫觴。安德森開宗明義指出民族主義「是一種想像的政治共同體」,然而誠如譯者於導讀中所指陳的,「想像」不是「捏造」,而是形成任何群體認同所不可或缺的認知過程,它不是什麼「虛假意識」的產物,而是一種社會心理學上的「社會事實」。(頁XI)我們不能以詞害義,讓這一衷曲走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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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安德森一反歐洲中心論者的提法,力主十八世紀末、十九世紀初在美洲大陸的殖民地獨立運動才是「第一波」的民族主義,其後才在歐洲產出一種群眾性的語言民族主義,以及「第三波」收編味極濃的「官方民族主義」(即泰戈爾所指稱的利己民族主義),至於一次世界大戰後各殖民地的反抗,則是對先前三波經驗的模仿與「盜版」。

其三,安德森為建構「想像」的殿堂,高度萃取了歷史社會學與比較研究的精髓,並將民族主義與人類深層的意識與世界觀結合起來,遂造就出意在言外的多重研究途徑(譬如小說與報紙的文本研究獲得重視),它成就了連接現代與後現代研究途徑的橋樑。這等經由「上窮碧落下黃泉」而臻於「不廢江河萬古流」的意境,正是後來者應遵循崇敬之所在。

當然,安德森以現代性和文化人類學建構民族主義論述的企圖,不但遭致學界如史密斯(Anthony Smith)等人的持續質疑,而面對八○年代初伊朗柯梅尼主導的伊斯蘭革命,及晚近世界經濟體系、跨國資本主義的幽靈,「想像」的時空及物質基礎似嫌薄弱了些。由此,霍布斯邦的《民族與民族主義》儘管還是站在「現代性」的立場,卻剖析了神聖正義原則背後的權力運作,以及經濟體系對民族主義思維的衝擊。

霍布斯邦的問題並不在於歐洲中心主義,畢竟他的企圖是直搗黃龍,內部顛覆的意味不容我們輕忽。然而,霍布斯邦以猶太人/馬克思主義者/世界主義的三位一體身分揭露民族主義的迷思、侷限時,他似乎祇能扮演「先知」的角色,而無法如安德森那樣進入「當下」的複雜情境,因此本地認同霍布斯邦的人士必須自覺,循此路數極可能在統獨論述中成為無力置喙的旁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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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多數台灣知識分子而言,民族主義簡直就是「陽具崇拜」,因此面對它時總感彆扭、恐懼,江宜樺的《自由主義、民族主義與國家認同》就具現了如斯的特質來。江宜樺儘管以清晰的邏輯思維釐出三種國家認同論述,頗能一新耳目,但脫離歷史脈絡的結果,終使他連脆弱的自由主義的憲政民主認同都無法堅持,殊為可惜。

王明珂的《華夏邊緣》之所以由華夏邊緣入手,目的也是在力避「陽具崇拜」。他由邊緣界定中心,並由外在環境與分配關係的變易,以及歷史記憶與失憶,用以述說華夏認同的形成、擴張,極富創意。問題在於,「中」國既已不存,邊緣界定說顯然就忽略了外在的國際政治因素,同時紅色中國張牙舞爪陽具亂耍的結果,徒然讓邊緣祇能在時光隧道裡悠遊徘徊,回不到「當下」來。

至於盧建榮的《分裂的國族認同》則踵繼安德森及一些後現代思想家的腳步,直把小說文本置於社會/文化史的脈絡,從事歷史學界前所未有的破冰之旅。儘管摒除小說的藝術性,轉而大談它的政治內蘊和時代特質,總予人削足適履的尷尬。然而,台灣的民族主義論述向來是由邊緣、民間出發,因而本書的書寫方式儘管很難撼動學院的根基,它在民間可能引爆的火藥反倒值得留意。

我的看法是,藉由「想像的共同體」之確認,台灣人就該跳脫「陽具崇拜」或「閹割陽具」的解構念頭。陽具是存在的,陽具之為用不在大而挺,小而美可能更適合「當下」台灣。彼岸奏鳴的可能是令世人懼怖的血色黃昏樂曲,而台灣祇要堅忍不躁進,反倒可能經由痛苦而高貴的鄉愁之吟唱而淨化哩!

參考書目

《想像的共同體》班納迪克‧安德森著,吳叡人譯,時報文化出版公司。
《民族與民族主義》艾瑞克‧霍布斯邦著,李金梅譯,麥田出版公司。
《自由主義、民族主義與國家認同》江宜樺著,揚智文化公司。
《華夏邊緣》王明珂著,允晨文化公司。
《分裂的國族認同》盧建榮著,麥田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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