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農木屋

打從七月廿六日檢警約談陳昭穎（La new熊捕手）、蔡生豐（誠泰Cobras二軍教練）及數名黑道組頭，並將陳、蔡二人收押後，職棒再爆黑金簽賭放水醜聞，平地驚雷起；其後，檢警透過特定媒體（主要是《聯合報》）不斷放話，製造繪聲繪影的惘惘威脅，宛如置身白色恐怖；緊接著，惟恐天下不亂的電子媒體，又逞其不專業的口舌搧風點火，大有撕裂職棒基業的惡圖。

在一個多月的時間裡，對於棒球外行，卻喜逞英雄的檢察官先後約談了La new熊、誠泰Cobras、中信鯨、興農牛的十五名球員（包括三名洋將），以及包括蔡文斌、李權麟在內的數名黑道組頭，原本雲林地檢署檢察官徐維嶽想於八月廿四日進行第一波的起訴行動，卻遭檢察長何明楨認為起訴書內容不夠周延，未予簽核。同時徐維嶽迅即調往澎湖地檢署。更離奇的是，這個徐維嶽檢察官竟於九月五月，因涉嫌收取不當利益及洩密案件，同其家人、員警共九人遭雲林地院羈押禁見。究是案外案，還是與職棒放水案有關，讓外界更添玄疑。

由於承辦職棒放水案的檢察官本身就是人品有瑕疵的司法敗類，便得簽賭的虛實莫測難辨；但有兩個面向殊值深思：首先，何以台灣職棒成立迄今不過短短的十六年，竟然發生兩起黑金涉賭放水醜聞，背後的文化／社會結構究竟出了什麼問題？其次，截至球季結束為止，死忠球迷的觀戰人數似乎沒有大幅滑落，這顯現何種訊息呢？

台灣人深藏著不求恆久的拼貼心態，以及擺地攤式的文化思維，百年來台灣棒球的發展就是見證史。若非日本人統治台灣，可能就不會捎來棒球這項美式運動；若非嘉義農林在三○年代初打出好成績，棒球未必會在台灣深根立足；若非東台紅葉擊敗日本和歌山少棒隊，三級棒球也不會在六、七○年代如火山噴漿、熱力四射；若不是職棒於一九九○年誕生，台灣成棒可能還在荒漠中覓徑……一切都緣於偶然，偶然的巧遇，總讓人有柳暗花明的僥倖；於是擺地攤式的小本經營取代應有的永續經營理念，就算經歷九六、九七年的第一次放水醜聞，職棒度過幾年寒冬後，整個聯盟和球團主事者想到的盡是回收成本、增添剩餘價值；至於，如何防堵黑金再度入侵職棒，如何以優渥的薪資和福利保障球員的生計，以及是否對球員進行法治教育……似乎都闕如。於是，醜聞再度上演，讓人痛心，卻一點也不意外。

短短八年的時間，何以無法記取歷史教訓，原因就是：我們根本還沒弄清楚第一次黑金涉賭從何而來？殷鑑可以溯到爆發「黑襪事件」的美國職棒。早年的美國職棒也是極其草根、狂野，球員學經歷不高（文盲比比皆是），職棒界的主事者泰半好勇鬥狠、爭權奪利、不善待球員，這尤以芝加哥白襪隊的老闆柯明斯基（Charles Comiskey）為最。雖然手下的強投猛將為他及股東帶來大筆的鈔票，但因柯明斯基向來苛待球員，視球員為奴工，球員們萌生的怨懟才讓場外的黑道組頭趁虛而入，終演成一九一九年「世界大賽」打假球事件。最後，靠著首任職棒聯盟主席蘭迪斯（Kenesaw Mountain Landis）雷靂風行的整頓，包括大名鼎鼎的「赤腳喬」（Shoeless Joe Jackson）在內的八名白襪球員被永久逐出職棒界，「黑襪事件」遂成為美國職棒史上最令人遺憾的樂章。黑道組頭可恨，球員也不能豁免於道德和律法之外；然而，柯明斯基為淵敺魚的作法著實更該譴責。

看看跨入廿一世紀的台灣職棒，諸多面貌竟和百年前的美國職棒那麼神似。職盟有名無實，多數球團但知撈錢、壓低成本，卻吝於提供安全的防護，同時，如今職棒球員的薪資不但遠遠比不上美日職棒球星，連一般中等的白領受薪者都不如，再加上有些年輕球員在法律、道德上是極其弱智的，這怎能不發生簽賭打放水球事件。

偏偏，對職棒外行、職司掃黑職務的司法檢調單位，偵辦方向老是有偏差──但知瞄準球員，而不敢對黑道組頭下手，牛步化的偵辦審訊動作，在第一次職棒放水案中，就讓人徹底領教司法的延宕、無能；如今偵辦二次放水球事件的檢察官，竟是台灣史上最猖狂的索賄犯罪集團頭目，捉鬼鍾馗變成肆虐惡魔，球迷再遭重度傷害啊！如今偵辦者易人，但若非真了解棒球，真敢大刀闊斧指向黑（白）金集團；那麼，台灣司法是不可能讓職棒環境摧陷廓清的。

更糟糕的還有媒體（尤其是電子媒體），台灣電子媒體向以羶腥八卦餵壞閱聽人，甚至還為收視、獨家敢於製造假新聞，而在職棒二次放水案興起之初，但見電子媒體不以專業查訪，而是捕風捉影暗指某球員、總教練，甚至是球團經營者涉案；物極必反的結果，縱使球迷大眾對涉賭放水者半信半疑，但卻不再相信媒體的無的放矢。球迷寧可以繼續觀戰來支持球員，也不願隨媒體起舞。箇中原因除了新世代球迷以偶像意念取代過往的英雄形像，道德執著就不像早期球迷那麼深之外，更重要的還是，司法與媒體形像的破產，讓人在虛無主義幻境中只求眼見為憑，而這樣的心理更存在於各領域。

我驀然想起，兩千多年前的中國西域，曾產生不少文化璀璨、富庶安康的國度，其中尤以絲路大通之後的樓蘭為最。漠地奇花的樓蘭國在西元五、六世紀之後竟從歷史上消失，直到廿世紀初，才由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讓其廢址重見天日。據考證，樓蘭國之所以亡滅，很重要原因是濫砍沙漠綠洲林木的緣故，於是曾有的火花就此黯然。棒球是台灣之光，但它的熾盛絕無必然之理，古樓蘭興衰就是明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