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農木屋

如同剛試營運的高鐵列車，風馳電掣的快感固然令人回味難忘；但穩定的結構、長遠的影響才是歷史所要註記的。以之觀察風林火山的二○○六台灣，「王建民現象」才是體現庶民思惟和民力走向的真正指標。

「王建民現象」不止於一時的精神鎮靜劑，也不限於只是商品價值的表徵。它在二○○六的發皇光大，有前人鋪設的軌跡為前導，也有屬於他個人的努力及賦予的特質，更可以預期的是，「王建民現象」一如高鐵，將徹底改變我們既有的棒球視野，讓全球化與本土化激盪下的「台灣精神」有更全面的互動，所以「王建民現象」是超逾體育，而有了戰略、前趨的意涵。本文刊載於《誠品好讀》七十三期（二○○七年一、二月合刊號）作為「二○○六台灣文化事件薄」的議項來討論，元月七日《中國時報‧人間副刊》亦刊出刪節本。【主文】

丙戌狗年，島嶼日日宛如農曆八月十八的錢塘觀潮，「千里波濤滾滾來，雪花飛向釣魚台。人山紛讚陣容闊，鐵馬從容殺敵回」。表面看來，浪裡白條的形影神似陳水扁、馬英九、施明德、陳瑞仁等弄潮兒，實際上帶動此間日、月引力，並而衝決窒悶氛圍的卻只一人，那就是南台「古意人」王建民。若謂其為年度風雲人物，誰曰不宜！

建仔走出手傷陰霾之後，不但在這一年站穩洋基先發陣容，還愈投愈穩健，就在大夥仍覺雲深不知處時，他已然攀峰到頂，和明尼蘇達雙城隊的賽揚獎巨投桑塔納（Johan Santana）同以十九勝並列大聯盟勝投王。大聯盟留名固然了得；但對所有球迷來說，建仔的變（球技與心理質素飛快成長）與不變（態度謙遜、處變不驚）最是令人稱道讚譽。於是，以建仔為圓心不斷擴散張力和話題，「王建民現象」遂應運而生。

什麼是「王建民現象」呢？最粗淺、表象的兩項指涉就是：它是受創心靈的止痛劑，它也是不斷創發剩餘價值的優質商品。前者，由於藍綠政客無盡的壕溝戰和媒體醜陋的爆料戰，讓整個福爾摩沙彷如一座陰翳寃城，此時西天捎來王建民的無量光，照見現世穢土，於是，王建民所在就讓人聯想到阿彌陀佛極樂世界，這是最立即的淨土想望；後者，建仔商品既不斷推陳出新、價格無量上攀，同時，「王建民」也迅速成為高檔精品，代言廣告的價碼動輒千百萬，還有以價制量的簽名會、握手會等等，建仔的持股行情未來勢必迅猛看漲。有了建仔，就不必探問「試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然而，上述透露的當下淨土思惟，源於功利念頭太多，太著眼於一時的勝負，是以心理負荷重、歡樂喜悅少。而不少球迷藉由王建民現身大聯盟，驚豔於力與美的呈現，遂萌生求彼方樂土，從此不再眷顧此方穢土。實則這種意念是望梅止渴，並無助於本土職棒再造，也不會是強力支撐建仔的礎石；至於口誦「自由市場」卻一意壟斷、操弄建仔行情的經紀人（公司）和資本家，一遇上以普羅學生為主體的廣眾球迷──或者說，本土情境，必然會產生反挫制約。準此，球迷大眾對於建仔不必有「悔教夫婿覓封侯」的失望情緒，但，集體力量的匯聚是必要，惟此才能讓建仔的剩餘價值保鮮長存。總之，尋淨土、積累剩餘價值的「王建民現象」當然不假；但這只是初階，還有超乎其上者。

首先，「王建民現象」是另類的台商史詩。

原先本土職棒的創發，有著進口替代的意涵：留住本土人才、健全各級棒球的體質。奈何職棒主事者小鼻子小眼睛，致使在軟硬體皆不完善情況下，本國球員的球技、心理素質不進反退。加上，Ｎ次的黑金涉入職棒打假球事件，賽制誠信因而蕩然。於是，出口替代再起，本土棒壇宛如美日的原料供輸地。陳金鋒、郭泓志、曹錦輝、王建民、羅錦龍、陳鏞基……猶似未經雕琢的和氏璧，迢遙轉戰美國職棒，一路由菜鳥、一Ａ、二Ａ、三Ａ直到大聯盟。原先各方評價之中，郭泓志遠優於建仔，甚至曹錦輝的速球看來都較為賞心悅目。然而，看似質樸少語的建仔硬是站穩大聯盟位子，「台灣之光」因他有了新意。

王建民、郭泓志等都像昔日未諳外語，卻可以拎著○○七手提箱，五湖四海打天下的中小企業主。所不同者，建仔不僅是洋基的戰力指標，如今更像個企業總裁，眉挑眼擠間就動搖到中華職棒的票房。據統計，今年中職票房是負成長的三二‧六七％，下半季平均進場人數更低到只有一七○五人，是五年來首見的大衰退。檢討成因，「王建民現象」就是關鍵。

不過，「王建民現象」也是刺激／反應的有效測試劑。

固然這一季的中華職棒冷颼異常，然而當十月秋風微起，中職季後賽卻湧起熱潮，其後，La new熊征戰東京巨蛋，棒擊阿里郎、嚇壞阿本仔，即使未能奪冠，已夠慰藉人心了。緊接著，無論是洲際盃或杜哈亞運，中華成棒隊的戰術不再生澀死板、集體向心力臻於頂點，幾場逆轉勝的戰役，已然變成經典，深烙於球迷腦海。秋陽似酒、冬日微醺，帶給球迷的雀躍歡騰竟勝過一整季例行賽。這都得歸功陳金鋒，以及陳金鋒所屬的La new熊隊老闆劉保佑。若非「王建民現象」的激盪，我們就難以體察陳金鋒返台之後，帶給La new熊、乃至整個國家代表隊的體質改造是何等深鉅；若非劉保佑苦心孤詣的經營球團，我們就不知歷經「王建民現象」的嚴酷考驗後，台灣職棒仍保有一絲青翠根苗。王建民、陳金鋒無分域內域外的擎天力扛，都是本土力量互動發皇的寫照，絕不能單獨視之。

最後，「王建民現象」是西行求經的今日典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