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一段時間,籌組第三勢力的呼聲就紛至沓來,但也和海上仙山一樣縹緲,要不是只聞樓梯聲不見下樓人,就是粉墨登場的盡非要角。於是,不久前傳出施明德和李登輝相晤七小時,各界即繪聲繪影關於第三勢力的重組……其後施明德對外表示,兩人所談並非籌組第三勢力,而是談廿一世紀的台灣夢。夢是否成形,外人未便置喙,但第三勢力的難產再加一樁。
其實自二、三○年代國共兩黨羽翼大展以後,想在兩大超壓空間裡掙出些微氧氣的人委實不少,宋慶齡的親密愛人鄧演達構思第三黨(「中國農工民主黨」)、四○年代的章伯鈞、羅隆基等人領導的「中國民主同盟」,到四九年之後張發奎、張君勱、李璜、張國燾等接受美援在香港成立「中國自由民主戰鬥同盟」,凡此俱是國共之外第三勢力的集結。只不過這些所謂第三勢力大體是士大夫眼高手低的拙劣演出或者殘兵敗將的利益分食,與人民脫勾是必然的。
追根究柢,政治觀念裡頭的「第三」本是舶來品。法國大革命前夕,開明派教士西耶斯(Emmanuel J. Sieyès)以《第三等級是什麼?》(What is the Third Estate)為名的小冊子,一舉打響「第三」的名號;晚近由英國的社會理論大宗師紀登斯創發,前首相布萊爾強力推銷的「第三條路」亦是一絕。不過,這些以「第三」為名的政治創意品,都是以階級為座標,然後在左右意識形態的象限上尋求定點;而且「第三」不是委曲當小婢女,反倒有「欲與天公試比高」的氣勢──西耶斯開章明義點出,第三等級是什麼?是一切。迄今為止,第三等級在政治秩序中的地位是什麼?什麼也不是。──這種捨我其誰的豪邁,才是近代歐洲文明大躍進的主因。
孰料橘逾淮而為枳,「第三」分類法引入華夏後,旋即面臨外脆內虛的窘境,外脆就是只能在國共夾縫中求生,而內虛的源頭可以溯源到三國故事。雖說《三國演義》高舉劉漢的血胤大旗,讓蜀漢成為「正宗」男主角;可所有人皆知,蜀漢既不如地廣兵強的曹魏,也不如經濟富庶的東吳,蜀漢是靠著向人乞憐(劉備的天下是哭來的)以及詐騙強取(所謂「關雲長借荊州霸佔荊州」正是)才勉強可以和前二者鼎足而立,這就是中國傳統「第三」的實相。
所以儘管民初文人由泰西橫向移植了「第三」的探勘分類,卻無解於傳統中「第三」的悲憐樣貌。唯獨台灣的民主進程是例外!只因冷戰「保障」了國民黨全面獨裁的地位,它同時也成為台灣內部一切自發、進步力量的唯一大敵,所以無論是五○年代的雷震,或者七、八○年代的黨外勢力,都直接甩開青年黨、民社黨等無用的花瓶路障,勇敢訴諸人民大眾,這一切絕非勢之必然,因為這是挑動老大的敏感神經,必須冒著生命危險來衝決網羅的事業;所以雷震遭致十年的牢獄之災,而黨外勢力則面臨「美麗島事件」的災厄。但志士仁人若不此為,至多就變成另個花瓶丑角罷了。
如今,一黨獨大再起,施明德分析說,民進黨已「潰不成軍」,國民黨是「虛有其表」,目前台灣只有馬英九一個政權,既沒有第一及第二社會,第三勢力怎會有空間?確實,有識者此際不該妄言「超越藍綠」,既然國民黨馬冏政權是新的大敵,那麼「清廉、勤政、愛鄉土」的基本理念絕不能動搖,這種非「中間路線」和非第三勢力的主張才能取代民進黨,蔚為最強大的反抗力量。須知唯有站穩老二的位子,才有本事再革惡霸老大的命。「第三勢力」莫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