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來婦聯會風波不斷,前婦聯會主委辜嚴倬雲被視為是幕後作梗的黑手,而她的身分除了是黨國體制分靈體的看門犬,也是前海基會董事長辜振甫的遺孀;另一方面,去年此時前台泥董事長辜成允,至晶華酒店參加友人婚宴,宴會結束後不慎由三樓跌至二樓半的平台,因撞擊到後腦勺,兩天後宣告不治,他是辜振甫次子。
應該是巧合,但2001年辜振甫長子辜啟允過世,打亂和信集團的接班計畫,2005年辜振甫也羽化登仙,和信集團交由次子辜成允承繼,未料辜成允意外身亡,雖說集團領導人在辜振甫么女辜懷如之婿張安平帶領下穩定成長,但相對於中信金控辜仲諒等的男丁興旺,辜振甫一系在十多年間連走三位重要成員,難免讓人唏噓。
華人社會總流傳著「富不過三代」的說法,雖然辜家爭議性頗高,但觀諸辜顯榮發跡迄今超過百年的時間,辜家似仍屹立不搖,所以該問的是:他們憑什麼可以跨越不同政權而持盈保泰?除了大量的政治投資、機動性的效忠調整外,家族與個人特質也殊堪重要。因此要談辜振甫的和信集團是否會逐漸沒落,還是得從辜顯榮祖這一開基祖說起。
辜顯榮最大的爭議,毫無疑問就是1895年日軍已於澳底登陸,但大軍停於汐止不前的時刻,辜顯榮單槍匹馬前往基隆告知台北城大亂,請日軍速速入城。且不僅於此,辜顯榮在日軍南下過程都扮演嚮導角色,充分展現第一順民角色,爾後因而惹來漢奸的罵名。
但平心而論,彼時台灣已依《馬關條約》割讓給日本,台人對日軍或抵抗、或順從,都與大清帝國無涉,所以辜顯榮迎日軍入城的作為,反應的是仕紳們維持秩序的集體心態,不能援引傳統漢族的種族主義罪名扣在他身上。何況,相較於仕紳們瞻前顧後的畏怯心理,辜顯榮敢於直入敵營,這等結合賭徒與冒險家的行徑全然符合現代資本主義的創新精神。
日治時代的五大家族,唯有辜家是平地一聲雷,這固然可解為投機取巧、依附權力,但日本三菱財閥的創建者岩崎彌太郎亦復如是,所以解讀辜顯榮在日治時代的崛起,必得和大環境(新興國家資本主義的運行+閩南人的重商傳統)相結合才可能有新解。
當然,撇開迎日軍入城的爭議,辜顯榮先是出任「台北保良局長」,而後開辦保甲總局,協助日政當局剿平「匪亂」,到了1920年代,台灣有識之士以文化協會、民眾黨乃至激進左翼力量抗日時,辜顯榮則糾合各地仕紳組「公益會」以有力者身分反制無力者。他嘗言「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用以合理化自己的作為,但民間卻流傳台南詩人謝星樓的戲謔詩:「辜顯榮比顏智(甘地),蕃薯籤比魚翅,破尿壺比玉器」。總之,綜合辜顯榮的一生,一輩子的日帝順民,打壓本地的反抗力量不遺餘力,謂之頭號台奸並不為過。
不過,辜顯榮雖係日治初期的暴發戶,可他的政商管理絕非浪得虛名。辜顯榮雖有八子,但他深知成材的子嗣不多,所以大量起用女婿(丁瑞彬、黃逢平)、專業經理人,這猶如日本企業傳賢不傳子的作風,使其產業不會囿於家族性;另外,辜顯榮早早就了解掌握金融資本的重要性,所以參與彰化銀行的創辦,致使身擁製造、金融利得的他,具備了邁向財閥的實力。
辜顯榮諸兒之中獨對五子辜振甫青睞有加。謙沖溫和的辜振甫與剛烈、投機性格濃烈的辜顯榮明顯有異,但資本萌芽後,如何擴大再生產就得穩健為要,辜振甫全然符合辜顯榮的期待。然而酷愛藝術的辜振甫,在1937年剛進入台北帝大文政學部政治學科就讀時,辜顯榮卻於此時逝世,於是辜振甫迅即接下大和拓殖、大和興業、高砂製造等會社代表取締役的職務,同時也擔任大欲茶行、集大成材木商行行主。雖然經商費時耗神,期間還曾至東京帝大進修,但辜振甫仍以優異成績自台北帝大畢業,爾後戮力產業經營。
辜振甫一生最大的謎團應係戰後初期涉入謀議台灣獨立案。據悉,兩名日軍青年將校中宫悟郎、牧澤義夫找來數名台灣仕紳許丙、簡朗山、林熊祥、辜振甫等人密謀台灣自治,其後安藤利吉總督嚴予勸止。到了陳儀來台,於1946年3月公布《台灣漢奸總檢舉規程》未久,辜振甫、許丙、林熊祥、徐坤泉、簡朗山等都被請到西本願寺地下室審訊,該年7月29日台灣戰犯軍事法庭針對該案宣判結果,五人有罪判決,其中以辜振甫刑期最重(二年六個月)。
關於此案,《勁寒梅香:辜振甫人生紀實》(黃天才、黃肇珩著)一書,完全站在粉飾角度,以辜振甫晚年之言斥其為「莫須有」罪名;但據說仕紳羅萬俥曾說過:「台灣人之言陰謀獨立自治者,以辜振甫最厲害、許丙次之、林熊祥又次之」,又據云在審判過程中,辜振甫曾堅決使用台語答辯。由於此案欠缺具體證據,據說也只是據說,所以實情究竟如何?辜振甫的真實意態又是怎樣?一切全成了謎團。
可以確定的是,這場牢獄之災反而救了辜振甫。二二八事件期間,由於辜振甫尚在牢中,就躲過了國民黨對台籍菁英的有計畫屠殺。出獄之後他先是透過獄友、板橋林家的林熊祥與嚴復的孫女嚴倬雲結婚,其後蟄居香江三年,是觀望局勢審時押寶嗎?這又是個歷史謎團。待他再度返台,經由黃少谷、林柏壽等人的「教誨」,從此打通任督二脈成為黨國體制下的模範生(一如連震東受張繼提拔的模式)。
辜振甫一方面以台泥為基地拓展版圖,另一方面循其父創辦彰化銀行的腳步,創辦「中華證券投資公司」,其後擴大為「中國信託」,與侄子辜濂松(四哥辜岳甫之子)共同打造和信王國,這是商業領域的偉業。他又憑藉其優異的外語能力(英日語造詣皆佳)、絕佳的折衝樽俎能力成為民間大使,晚年成為海基會首任董事長,辜汪會談更是中台關係的重大突破。他以一介布衣可以三度代表台灣參加APEC領袖會議,對黨國的功勳絕不遜於乃父對大日本帝國的貢獻。
隨著台灣金融資本的發達,和信集團版圖更是擴大;不過,晚年的辜振甫政治角色日重,藝術性格更是勃發,從而儒家規訓限制了他以及其家系的冒險性格;反倒是其侄辜溓松豪邁、冒險性格直追先祖辜顯榮,最後和信集團逐漸形成辜振甫一系掌生產(台泥),辜濂松一系掌金融的分流,到了2003年中信金控與和信集團就實質分家。
如今中信金控版圖已然凌駕和信集團,但看辜仲諒等人的官司纏身,似乎辜濂松一系又走回辜顯榮當年的冒險老路。反之,辜振甫一系反倒保守化,而在折損辜啟允、辜成允兩員男丁後,女系都偏向藝術天地,更麻煩的是,辜嚴倬雲仍執守黨國路線,嚴重傷害辜振甫謙沖為懷的處世哲學。辜振甫一系的和信集團頗讓人憂!